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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月的瞳仁本是极黑的, 黑得像是被颜料漆过一样死气沉沉, 然而，那不断从她眼眶中涌出的泪水仿佛能将那些黑色化开一般, 她流的眼泪越多, 眼神便越清明, 被令人怀念的旋律唤醒的记忆一点一滴冲刷着纪月那被怨恨禁锢的，血色的灵魂。
她从浑浑噩噩的无尽痛苦中倏地抽离了出来, 掩埋在混沌中的前尘往事跨越几十年滚滚的时光洪流, 遥遥朝她奔袭而来。
“何素……何素？”纪月如梦初醒，摇摇晃晃地朝理佐佐迈了一步。
护妻狂魔简诗齐立刻一侧身, 挡在纪月和理佐佐中间。
“我不是, ”理佐佐有点儿怂地用双手把住简诗齐的腰, 然后把脸从简诗齐身后探出去，让纪月看清楚自己的长相。
果然，当目光落在理佐佐脸上时，纪月流露出了浓浓的失望之情。
理佐佐见状忙道：“你现在能听懂我说话了吗？我们带你去找何素好吗？”
纪月先是僵硬地一点头表示自己能听懂, 听见后一句时, 她露出了一个无论怎么看都颇为可怖的笑容, 嘶声道：“带我去……何素在哪？你们是谁？”
执念似乎已经消弭了一部分，但显然还是不够，纪月只是恢复了神志，但脖子上的伤和脸上明显的死人相都没有多少变化。
“我们有阴阳眼，偶然看见过何素，她也在找你, ”理佐佐简短地解释道，“她附身在一台钢琴上不能动，地方离这里不太远，但是……你能走出这座房子吗？”
纪月困惑反问：“带我去……我为什么不能走出这座房子？”
她在恢复神志之后还没有尝试过走出房子，自然也不知道地缚灵会被执念禁锢这种事。
“那就跟我来吧，我们先出去。”理佐佐道。
她觉得纪月八成能走得出去，按照目前已知的这些线索，理佐佐猜测公馆里其他鬼的死很有可能和纪月有关，恋人被折辱而死，自己又被家人逼婚，纪月自杀时的情绪该有多么悲愤绝望不用想也知道。但纪月自杀时应该不会知道人死后会变成鬼，自然也不知道何素的鬼魂会一直徘徊在人间，那么纪月当时最深重的执念，大约不是思念，而应该是仇恨吧……这几十年中纪月应该是被仇恨的执念禁锢在纪氏公馆的，而当她放下仇恨后，余下的执念应该就全是何素了。
理佐佐起身走在前面，简诗齐紧随其后，纪月则跟在最后面，听见要去找何素后她的全部心神似乎都被这件事占满了，没有多问一句废话。理佐佐心情迫切步子迈得很快，纪月急急地跟着，时不时抬手扶一下自己的脑袋。
毕竟脖子好像不怎么牢靠了……
两人一鬼从地下室上到了一楼，可能是因为忌惮纪月，地下整整一层中除了纪月一只鬼也没有。一楼佣人房门口游荡着一个家丁鬼，一见了纪月便像活人见了鬼一样尖叫着屁滚尿流地爬到墙角，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大小姐我错了！我错了！别害我啊大小姐！”那家丁狠狠磕了几个头，又直起腰拼命抽自己的耳光，抽得那惨白的脸孔上泛起一个鲜红的五指印，边打边恐惧地哭嚎道，“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这个被厉鬼害死的鬼显然也被恐惧和横死的怨念禁锢在过去的记忆中，还以为自己是活人。
“我要你给何素偿命……”纪月眼底赤红一片，眼底清明渐渐退去，径直朝那家丁走去，双手猛地捏住家丁的脖子，把他逼到墙角。随即，纪月捏着家丁脖子的十指缓缓收紧，竟活活把不断挣扎着踢腿的家丁鬼又掐死了一次，家丁鬼抽搐着从纪月的手中滑了下去，死了片刻后又“活”了过来，看见纪月，于是复又演起了片刻前的那一幕……
周而复始。
见纪月还想再把那鬼掐死一次，理佐佐迟疑了一下，小声提醒道：“……他已经是鬼了。”
纪月怔了一下，清明神色恢复，缓缓点头重复道：“的确是鬼了。”
“他们都是你杀的？”简诗齐问。
“是我杀的。”纪月再次重复道，她像是不认识了一样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道，“除了我父母……他们是抑郁而终。”
唯一的女儿在新婚前夜用那么惨烈的方式自尽，宅中下人一个接一个被厉鬼害死，宅子终日鬼气森森，地下室中总有隐隐约约的钢琴声……想不抑郁的确很难。
在这个阴森恐怖的场景前，理佐佐竟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段时间网上很火的一个段子。
——鬼其实是不会害人的，因为被鬼害死的人也会变成鬼，到时候两个鬼见面了岂不是会非常尴尬！
然而纪小姐看起来完全没有尴尬，不仅不尴尬，还暴躁十足地把已经死了的鬼又掐死了一遍……
出了纪氏公馆，简诗齐事先叫好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简诗齐先是拉开后车门让理佐佐坐进去，然后拉开前车门让纪月坐进副驾驶，最后自己绕到另一边，和理佐佐一起坐后面。
司机大叔觉得简诗齐打开前车门等一会儿又关上然后跑到后面去坐的举动略有病，浑然不知自己身边已经坐了一个厉鬼……
真的是非常可怜了！
车子驶向学校，学校平时是封闭式管理的，对学生外出限制得非常严格，但因为周日也有学生住校，为了方便这些学生外出采购生活必需品，所以学校大门在周日是全天开放的。理佐佐和简诗齐带着一个厉鬼在门卫大爷的注视中大摇大摆走进大门，直奔礼堂仓库。
简诗齐掏出钥匙开门，理佐佐搔搔鼻尖，委婉地问纪月道：“你知道何素是怎么去世的吗？”
“知道。”纪月声调凄凉，“她被打手废了双手……又收到了我家人寄去的结婚请柬，自缢而死……我去她的坟前祭拜过她……”顿了顿，纪月咬着牙，声音嘶哑道，“我当时被禁足，父亲把我锁在地下室里，叫打手看着我……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恶毒到这种地步……”
果然没有猜错，理佐佐想着，心里又是为她们可惜，又多多少少地舒了口气。
“那……为什么何素死后是女扮男装的模样？”理佐佐小心翼翼地询问。
“我知道父母一定不会同意我和女人结婚，所以我让何素女扮男装去我家提亲，我们原本计划着结婚后就私奔到别的地方生活，就此远走高飞，谁知一个侍从泄了密……都怪我，何素才会被……”
这样想来，也许何素女扮男装去提亲的时候是二人距离幸福最近的时候，爷爷的记事本里也有说过一些厉鬼会在死后变为最想回到的时候的样子。
至少，纪月没有真的辜负那个等在门里面的人。
“做好准备了吗？”简诗齐问着，将仓库门拉开一条窄窄的缝，提醒道，“她现在的样子有点不太好看，你……”
然而纪月已穿门而入。
鬼并不需要开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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